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度春風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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度春風(五)

正月初一,沐之予早早起來。

玉生煙的環境實在太讓人放松,就連不習慣頻繁睡覺的她也安穩地做了一晚上夢。

夢裏的她還是孩童,在鄉下和奶奶一起守歲,然後在鞭炮聲中進入沈眠。

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耳邊仍是隱約的鞭炮聲,睜開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進枕頭下摸索,因為那裏一定有奶奶包好的紅包。

這夢無比真實,以至於沐之予迷迷糊糊翻了個身,聽到遠處傳來的鞭炮聲後,下意識就把手伸到了枕頭下面。

這時她才漸漸清醒,從八歲那年奶奶過世開始,她就已經沒有紅包了。

沐之予嘆了口氣,準備收回手,卻意外察覺手掌的觸感有些奇怪。

她楞了一下,瞬間起身掀開枕頭,竟真的在下面看到了一個薄薄的紅包。

打開一看,裏面裝著兩張巨額銀票,她拿著都覺得燙手的程度。

這是……

“咚咚咚。”

突兀響起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楞神,她趕忙穿好衣服走過去開門。

外面站的是一身紅的段卿禮,興沖沖地對她說:“你怎麽才起來?阮夫人正在給大家發壓歲錢,你再不去就……哦吼。”

他眼尖地瞥到沐之予匆忙間放到桌子上的紅包,頓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:“哎,怪我太笨了,早該想到有人已經提前給你準備好了。”

沐之予輕咳一聲,往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,反手關好房門,說:“先去大堂吧。”

“你等會。”段卿禮一把拽住她,湊近了壓低聲音,“你都不動腦子的嗎?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有紅包?他肯定對你有意思啊。”

沐之予停住腳步,沒有回頭:“不會吧。”

段卿禮嘆了口氣:“你如果非要自欺欺人,那我也沒辦法。”

沐之予慢吞吞地說:“可他也不是喜歡一個人還要藏著掖著的性格吧。”

段卿禮:“可能他也覺得你不喜歡他呢?”

“是這樣嗎?”沐之予迷惑地思索,“原來我演技這麽好?”

“……應該只是他這方面比較笨吧。”段卿禮否認了她的猜測。

連他都能看透的演技實在稱不上“好”。

沐之予張了張口,剛要繼續爭辯,就被段卿禮一把推走。

“你說這些不會是想告訴我,一直到走都不打算來個正兒八經的告白吧?那也太遺憾了,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。”段卿禮振振有詞,“又不是讓你攻略他,表白一下心意總可以吧?不準給我當縮頭烏龜!”

沐之予被迫往前走,努力回頭說道:“可他……”

“他是怎麽想的,你表白完不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嗎?上吧之予,不要怕!”

不得不說,有點道理。

沐之予快要被說服了。

但這也太突然了她根本沒有準備啊!

總之,就在段卿禮的鼓動下,她一臉懵逼來到大堂,卻只見到發壓歲錢的阮秋,而沒有看到宋今晏的身影。

一直到她領完自己的那份紅包還跟段卿禮下了盤棋,宋今晏才揉著頭發姍姍來遲,看上去睡眼惺忪心不在焉。

順便一提,他也自覺地去阮秋那領了壓歲錢。雖然按照他的年齡來說有點怪怪的。

段卿禮非常有眼力地借口內急溜走了,宋今晏接手他下了一半的爛棋,最後和沐之予下成平手。

沐之予盯著棋盤看了會:“你很喜歡平局嗎?”

宋今晏往後一靠,懶洋洋地說:“藍錦城喜歡。贏了他不高興,輸了他又覺得我放水,只好想辦法平局。”

沐之予笑道:“那你還挺厲害。”

宋今晏挑眉,毫不客氣地回:“嗯,我下棋確實很厲害。”

這一點沐之予早已見識過,的確沒辦法反駁。

於是話鋒一轉:“對了,我枕頭下塞的那個紅包,是你給的吧?”

宋今晏頷首:“是啊,驚喜吧?”

沐之予打量他:“你趁我睡著偷偷進來的?看不出來你還是這種人啊。”

宋今晏“哦?”了一聲,慢悠悠地說:“我昨天晚上提前放好的。看不出來,你還真是笨啊。”

沐之予:“……”

可惡,被擺了一道。

她看著對方沒骨頭似的斜坐著,還一臉沒睡醒的樣子,忍不住問:“那你昨晚幹什麽去了?就算整宿不睡也不至於這麽困吧?”

“這個啊。”宋今晏打了個哈欠,“陰天總是犯困嘛。”

沐之予扭頭看了看窗外,雲層厚重,見不到太陽的影子。

好像宋今晏的確說過,他討厭陰天,尤其是陰雨天。

不,他從前也是喜歡的,後來或許是厭煩了吧。

沐之予則恰好相反。

“但是陰天就有可能下雪呀。”她托著下巴,語氣有點期待。

熟料話音剛落下不久,一陣寒風卷過,眼前真的飄過雪白的影子。

她不禁一楞,定睛看清楚,確信是雪花而後小聲驚呼道:“誒,真的下雪啦!”

宋今晏的目光從她臉上劃走,望著窗外微微一笑:“是啊,下雪了。”

不多時,大家都被新年的第一場雪吸引,一起跑到院子裏仰頭看天。

段卿禮更是興奮得險些變回原形,還好被宋今晏一腳踹得消停。

雪勢不算小,凜冽的冷風裹挾著鵝毛大雪撲面而來,很快就有人受不住回到屋子裏取暖。

唯有沐之予和宋今晏作為修真者,哪怕不動用法術也有超強的禦寒能力,一直在雪裏待了很久很久。

久到,連頭發都被染白,像是真的在雪裏白首偕老。

當沐之予期期艾艾說出這個想法後,宋今晏低頭看了眼,很不解風情地道:“嗯?本來就是白的啊。”

沐之予:“……”

忘了,這家夥本體是個白毛。

被他這麽一打斷,最後一點旖旎也煙消雲散,沐之予選擇轉移話題:“不知道今天下的雪夠不夠堆雪人。”

“你想堆雪人?”宋今晏說,“很簡單啊。”

說完就伸出一根手指,指尖斜對著地面,沐之予眨了下眼,只覺周圍的風突然停了。

下一刻,風力陡然加劇,雪花飛舞肆虐,從四面八方朝著宋今晏手指的方向聚集,宛如一個凝縮的小型龍卷風。

少頃,風停雪落,一坨積雪啪嗒掉了下來。

沐之予:“……”

宋今晏看了眼積雪的規模,拍了拍手滿意道:“來,堆吧。”

見沐之予表情凝固沒有動彈,他只好微微嘆息,動用法術快速地捏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出來。

轉頭的時候,臉上的笑容好像在說“雖然你很懶但還好我善解人意”。

沐之予:啊這。

有一點感動,外加九十九點無語。

果然,段卿禮說的什麽告白,還是聽聽就好吧。

不過,她白天是這麽想的,到了晚上就又開始蠢蠢欲動。

越想越覺得段卿禮說得對,她好不容易來一趟,又好不容易喜歡個人,總不可能真的那麽憋屈就走了吧。

絕對,要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想法!

於是,晚上的時候,沐之予坐在院子裏,先給自己上了一壺酒。

凡間的酒不易醉,還能喝了壯膽,她一喝就是好幾杯,直到被宋今晏按住手背。

“幹嘛呢?”他哭笑不得,“雖說是阮秋自己釀的果酒,也不至於這麽喝吧。”

沐之予深吸一口氣,指了指對面:“你坐下。”

宋今晏:“?”

對方嚴肅的神色讓他錯以為有什麽正事要講,難得沒耍嘴皮子,乖巧地坐到對面,示意道:“沐道友請講。”

沐之予差點一口酒噴出來:“你別打岔。”

宋今晏無辜擡眼:“您倒是講啊。”

沐之予抽了抽嘴角,以一副正氣凜然的表情,開口道:“今晚月色真美。”

好,說出來了,第一步成功!

正當她給自己打氣的時候,宋今晏卻沈默了下,幽幽地說:“阿沐,正月初一沒月亮。”

沐之予懵了,擡頭看了眼,嘿,還真他爹的沒有。

她維持仰頭的姿勢,呆呆地想,怎麽辦,後面的詞都泡湯了。

宋今晏隨著她的動作擡首,雖然明知沒有月亮,還是露出了笑容:“我小時候在仙人淚,經常就這樣一直仰著頭,等月亮出來。”

沐之予趁機咕咚咚灌酒,然後擦著嘴說:“啊我記得,子時整仙人淚上方會有月亮經過。”

宋今晏輕輕點頭:“其實只有一個位置能見到月亮,所以我每次都要和外面那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打架,才能在那裏待到月亮出來。不過,也只有一刻鐘,月亮就會離開。”

在那樣黑暗的地方,光芒的確是稀缺資源。

沐之予說:“太陽出來的時候,你也會去搶嗎?”

宋今晏搖搖頭,微笑道:“族長說,不要冒著喪命的風險,只為了做這種事,活著走出仙人淚才能見到更多的光。”

“所以啊。”他散漫地說著,“我當時就在心裏發誓,只要能走出仙人淚,就一定要把月亮摘下來。”

沐之予睜圓眼睛:“真的假的?你要摘月亮?”

宋今晏說:“以前是這麽想的。”

沐之予說:“現在不想了?”

宋今晏側首看她,笑著說:“嗯,現在不了。”

酒水的後勁不斷上湧,沐之予晃著腦袋,嘟嘟囔囔地問:“為什麽……”

她費力地維持清醒,卻也只勉強瞧見宋今晏翕動嘴唇,說了句什麽,然而過於發散的意識已經不允許她聽懂那句話的內容。

事實上,那一刻她盯著宋今晏被燈光映襯的臉龐,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——“真好看啊。”

她是這樣的想的,也就隨著心意做了。

小幅度地朝宋今晏招了招手,示意他湊近些。

宋今晏稍怔,略微俯下身子,離她更近了點。

沐之予卻仍不滿意,再度招手讓他靠近,宋今晏也照做了。

然後——

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迅速擡頭,在宋今晏的臉頰親了一下。

溫熱的,柔軟的觸感從臉頰傳來,如同一陣電流,從一點湧遍全身。

一個猝不及防的吻。

不……算是“吻”嗎?

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,宋今晏的全部思緒都化作了泡沫。

他亂糟糟地想了很多,最後歸為一片空白,那對他來說相當漫長的時間,其實不過幾秒而已。

耳畔只有心跳和呼吸的聲音。

心跳太快,而呼吸太滯澀。

樓內傳出的歡笑聲仿佛一瞬變得很遠,和寒風一起卷走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於竭盡全力找回一點理智,小心翼翼碰了碰沐之予的肩膀。

“阿沐。”他輕聲喊。

她是清醒的嗎?還是——

等了一會不見回應,他僵硬地低下頭,發現少女已伏在他肩頸處安然地陷入夢鄉,呼吸均勻,神情安詳。

他先是楞住,然後莫名松了口氣,分不清是“果然這樣”還是感到了失落。

他後知後覺地擡手,摸了摸自己的左側臉頰,這才發覺臉上的溫度完全異於平時,簡直像走火入魔一樣。

手心也出了很多汗,甚至前一秒還有他未曾的戰栗。

這種感覺,可真是……

跟東商打仗都沒這麽緊張啊。

宋今晏抵著額頭,低低地笑了聲,任由自己在冷風中平靜下來。

片刻後,心跳和大腦都恢覆正常,他無奈地嘆了聲,起身將沐之予打橫抱在懷裏,一步一步穩穩當當送她回房間。

途徑之處,原本說笑的人都不約而同閉上嘴,生怕發出一點聲音打擾到他們。

只是那些目光,始終牢牢黏在兩人身上,或殷切或興奮。

從前宋今晏不在意這些目光,可今晚他頭一次不動聲色地別過頭,回避那些人過火的註視。

成功將沐之予放到床上後,他不禁松了口氣,垂眸盯著看了會,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,作為臨陣醉倒的懲罰。

沐之予哼唧兩聲,拽起被子蓋住半張臉,然後翻身繼續甜甜的美夢。

宋今晏啼笑皆非,幫她掖好身後的被子,轉身走出房間。

陰暗的走廊中,段卿禮抱臂靠墻,聽見聲響立刻站直身子,不躲不閃正視對面。

“她睡了嗎?”他低聲問。

宋今晏說:“是。你呢?想好了嗎?”

段卿禮沒有第一時間回答,而是沈默地審視著他,卻無法從那張平靜的臉上找到任何端倪。

須臾,他說:“你之前問的事,要是我願意告訴你,你真的能救她嗎?”

“我會盡力。”宋今晏的雙眸在黑暗中明暗不定,“只是我目前突破真仙境的可能性還不到一成,所以結果無法保證。”

“……算了。”段卿禮無力地擺擺手,“即便這樣,我也只能相信你了。”

宋今晏微微一笑:“那走吧,告訴我一切。”

阿沐沒聽清的話就是章節提要那句。

“現在還想摘月亮嗎?”

“不了。深淵惡鬼,豈敢與明月共沈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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